著名国乐艺术家、当代五弦琵琶代表人物方锦龙,可谓民族音乐领域的顶流音乐人,他演奏的《琵琶行》《静夜思》《临安遗恨》《十面埋伏》《忆江南》等曲目流行度极高。方锦龙从艺四十多年,会演奏全世界过百种民族乐器,访问过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被誉为“传统文化守望者”。
方锦龙又是传统国乐的“弄潮儿”,在B站跨年晚会11分钟的“高能”表演中,方锦龙用琵琶、锯琴、尺八、中阮等乐器演奏《十面埋伏》《沧海一声笑》以及《火影忍者》《教父》主题曲等风格迥异的音乐,成功“出圈”。
近日,方锦龙与儿子方颂评在济南参加山东广播电视台中华礼乐创新传习节目《中国礼 中国乐》的录制,并接受了齐鲁晚报专访。
齐鲁晚报:《中国礼 中国乐》将古代礼乐制度与当代礼仪习惯结合,从相见礼、婚礼、饮食礼、成人礼、尊师礼、容止礼等方面介绍礼仪文化。您作为专家和演出嘉宾,对这档节目有什么感想?
方锦龙:节目中我们讲解传统国乐乐器,同时创作、演奏国乐,还原古代礼乐运用情景。这档节目呈现的每一个故事、每一种礼仪、每一段音乐以及礼仪专家的专业讲解,都很用心。节目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传播礼和乐文化,老百姓一听就懂,这点非常重要。
山东是儒家文化的发祥地,孔子本身就是礼乐大家,他跟音乐老师师襄学习《文王操》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孔子一生崇尚和倡导“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礼”“乐”在首。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成于乐”说明“乐”特别重要,光有“礼”不行,有“礼”必有“乐”。“乐”在传统文化中是“天籁”“地籁”“人籁”,是沟通天地的声音。古代先贤制礼作乐,礼乐都很重要。
这档节目把传统礼乐文化打散揉碎,进行细致解读,以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方式呈现出来,我相信观众会有共鸣。山东是礼乐文化的传承地,山东最应该来做《中国礼 中国乐》这样的文化节目。我认为除了做这档节目,山东还应再做一些国风文化、礼乐文化、国潮音乐会等,与时俱进地把更多传统文化传递给年轻人。
齐鲁晚报:您多次来山东演出、授课,被一些艺术学校聘为名誉校长,您还担任山东大妞国乐团艺术总监,一直以来与山东的国乐、戏曲乐团有着密切的交流互动。您对山东民乐发展有何建议?
方锦龙:山东是一个民乐大省,有很多民间音乐、戏曲非常珍贵,比如有600年历史的山东柳子戏等。我每年也会花很多时间去跟各地的民间乐团交流学习,了解到山东有很多很好的民间乐团。比如,菏泽琴筝清曲古乐社的民间艺术家们就在传承山东琴书、山东古筝、北方弦索乐等民间艺术,他们恢复、活化了很多特别珍贵的传统曲目和经典唱段。
传统音乐有文人音乐、宫廷音乐、宗教音乐、戏曲音乐、民间音乐等几大分类,但我一直认为,民间音乐才是传统民乐的根基。离开民间,没有了根基,还怎么传承民族音乐?民乐本来就是“野生野长、散发着泥土的芬芳”的,不能硬把它放进大棚里,一味地追求学术化、学院化。我认为民族音乐人都应该深入到民间去,汲取养分,否则,单纯地追求速度和技术,音乐没有了灵魂,就可能变成转基因了。
齐鲁晚报:B站2019年跨年晚会中,您演奏了多种乐器,呈现了东方民族音乐的包容性和多样性。节目可谓惊艳,让您在年轻人群体中大火。当时为何有那样一个呈现?
方锦龙:每年各大卫视的跨年晚会都会有火爆的节目,但是跨年晚会中的器乐节目很少,如果有,也是以钢琴等西方乐器为主,民族器乐节目一直被忽视,或者说几乎没有。当年参加晚会时,我跟导演的想法是要打破这种现象,去展现我们东方特色的民族民间乐器,所以这个节目就融合了五弦琵琶、锯琴、艾斯拉吉、西塔尔、尺八、三味线、中阮等多种乐器,而且还和我的制作师朋友为这个节目特意制作了一把独特的高音琵琶,模仿曼陀铃的音色。主要突出的是东方乐器的魅力。
据说当时有人提出想删减这个长达11分多钟的纯器乐节目,但因节目连贯性强、创意好,在总导演的坚持下最终一刀未剪、全程保留了。结果这个节目火爆出圈,受到年轻观众的喜欢,所以,咱们不能小看年轻观众的审美。我还在这个节目中间加入了脱口秀内容,从内容到形式都非常创新。这就说明,传播民乐也要做创新的东西,不能跟着别人人云亦云。
齐鲁晚报:民族音乐大众化传播如何“出圈”?
方锦龙:传播民族音乐其实也要走出所谓的小圈子,圈子外的世界更大,甚至更好玩。到更大的世界,我发现我可以将民族音乐融入更多元化、多样化的文化中。到了山东,民族音乐可以与传统礼乐文化融在一起做新潮化的传播,而走南闯北到了别的省份,又可以学习和融入更多地域特色文化、地域音乐元素。
但是,要把民乐传播给更多人,需要音乐人的专业积淀、积累和探索。我2001年创办“芳华十八”时尚国乐团,以时尚的名义演绎民族情怀。我还组过“国乐四大天王”,希望借力流行音乐,让更多人接触民族音乐。接下来我还想系列地做融合56个民族乐器的演奏会,以及其他带有融合元素的音乐会等。在专业积淀的基础上,再让民乐以创意、创新的方式与观众见面。
齐鲁晚报:您的传统国乐演奏会有时候会融入交响、摇滚、电子乐甚至脱口秀、小剧场等元素,在演出形式上进行大胆超前的创新。有时候创新太超前、太有突破性,也会引来一些争议。
方锦龙:我打一个比方,我其实是把苹果和梨嫁接在一起,结出了一个新的品种叫苹果梨,但是我没有把苹果和梨丢掉,原汁原味的苹果还在,梨也在。传承不守旧,创新不离根儿才是正道。
有人标榜自己的国乐才是正宗的,但是古代没有唱片、没有留声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就是最还原历史的。传统民族音乐的传播过程中,应该加入当代人的审美,找到符合时代的气质。
对传统民族音乐抱有敬畏之心。我认为,艺术一定要讲究“真、善、美”,真是科学,善是信仰,美是艺术。在传统文化面前,我就是一滴水,我感觉学得越多自己越渺小,李小龙一直是我的偶像,他把武术融会贯通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传播到世界各地去。我曾经想,我们能不能做音乐界的李小龙?把具有时代气质、民族特色的国乐传播到世界各地去。我希望更多的音乐人来创新、突破,要让民族音乐焕发新的活力。
齐鲁晚报:1988年,您从工作了10年的原济南军区前卫歌舞团调入原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游走在演奏家、指挥家、词曲家、歌手、制作人等身份、职业中,钻研传播岭南音乐,后来又触类旁通、博采众长融各种民族乐器于一体传播国乐。一路走来,您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方锦龙:对我来说,这么多年,生命在于折腾。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军队里演奏、钻研的都是军事题材作品,但中国民乐博大精深,有多种多样的地方音乐,有很多我都没见过、没听过,为了学习岭南的粤乐、潮乐、汉乐三大乐种,加上南方流行音乐对我的吸引,我两眼一抹黑就去了广东。广东人会开玩笑说你是北方人不懂广东话怎么搞广东民乐?我们说:音乐是国际语音,难道外语不精,就不能演奏外国的音乐了吗?
在广东尝试了多年的演奏、创作后,我又觉得只在业内传播国乐还不够。2000年,广东省艺术研究所成立了以个人名义命名的“锦龙音乐工作室”,我可以更加广泛地去传播新国乐。我去全国各地游学,吸纳更多的传统音乐元素,希望能兼容并蓄地来传播弘扬新国乐。
我的家乡在安徽安庆,那是长江边上,自幼接触的是江南丝竹、黄梅戏等;15岁到25岁,我在山东生活,这是黄河流域,我在名家荟萃的专业团体、在民族音乐的海洋里如饥似渴地学习,潜移默化中形成我性格中好客、讲义气的一面;1988年到珠江边扎根岭南文化,又创作了很多广东音乐原创作品。所以我是喝了长江、黄河、珠江“三江水”长大的“混江龙”。
这样一路折腾,都是因为强大的求知欲支撑着我。可能因为从小当兵的缘故,我身上有一种轻易不服输、不放弃的劲头,喜欢去挑战新事物,喜欢以琴会友,与更多的民乐高手切磋。作为创作型的音乐人,最害怕的就是离开传统文化的海洋,思路会慢慢枯竭,所以我经常清零,不断地离开舒适圈,去寻求不断创新、发展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