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中国和荷兰建交50周年。
一东一西,两个地域不同的国度,却因为一种古老的乐器而结缘,那就是中国古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荷兰外交家、汉学家高罗佩,从中国带走《龙吟馆琴谱》,收藏在荷兰莱顿大学,并撰写了《琴道》,从而让这种源自东方的乐器,在荷兰传播开来。如今,荷兰习琴者,众。
在今年中国和荷兰建交50周年的系列活动中,中国古琴闪亮登场。此次代表中国古琴出场的,是扬州琴人赵莹。
广陵派古琴艺术(斫琴)非遗传承人,扬州大学音乐学院琴筝学院古琴专业教师,古琴声学研究负责人,中国乐器协会古琴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中国琴会全国古琴教师专业等级考核委员会评审委员,国琴网艺术总监。
2011年,受邀担任第十一届亚洲国际邮展古琴演奏嘉宾。曾获首届中国古琴艺术周古琴展演银奖,第六届幽兰阳春奖成年组铜奖,第四届元白杯全国古琴艺术展演铜奖等。
我接触古琴时,已不再年轻,但是我认为这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相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今年1月18日,接到有关部门的通知,让我以琴人身份去北京的荷兰驻华大使馆,参加有关中荷建交50周年的相关活动。”赵莹说。
其间,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在邀请函上,特别注明要穿“商务正装”,也就是西服。对此,赵莹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代表中国传统文化,在她的坚持下,相关部门同意她身着汉服出场。
1月20日,荷兰驻华大使馆内,嘉宾云集,赵莹,一袭淡色长袍,绘着墨色的菊花,清新脱俗,如同从中国古典画中走出的女子,浑身都散发着典雅的气息。
这是一场荷兰世园会的推介活动。荷兰每隔10年,都会举办一场世界性的世园会,中国之前已经连续参加了3届。今年,中国也将以“中国竹园”的主题亮相。荷兰王国驻华公使高罗柯先生,也对中国古琴很感兴趣。知道赵莹是一位古琴家,就和赵莹进行了密切交流。
赵莹并没有携带古琴,就给高罗柯播放了自己演奏的一段广陵派名曲《龙翔操》的视频。听完之后,高罗柯不由盛赞:这不需要语言的翻译啊,这是一种直击人心的音乐力量,太高级了。
没有现场演奏的遗憾,在3月2日的另一场活动中得到了弥补。她再次受邀前往北京,在杜威中心参加“秘境之门”艺术交流活动,这同样是世园会的系列活动之一。这一次,赵莹再次以令人惊艳的汉服亮相,一曲《流水》,乐声如同山涧清泉,流淌活动现场。
为什么是《流水》?赵莹说,《流水》是中国古琴的代表曲目,1977年美国宇航局发射了一颗卫星上太空寻找“宇宙知音”,传递人类共同美好情感的就是《流水》。高山流水遇知音,这也代表着中国和荷兰的友谊长存,寓意美好。
赵莹遇上古琴,是近30岁的时候。那时她离开媒体,就转身投向了心心念念的音乐行业。她出身于音乐世家,从小就是在浓郁的音乐氛围中成长的。外婆是南师大音乐学院的老师,舅舅从小随名家学习小提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随着著名钢琴教育家樊德林教授学习钢琴。
学古琴,先是跟着省级非遗传承人唐乃扬先生和刘扬先生,都是扬州琴家。在扬州学习三年广陵派曲目后,在2014-2016年的三年间,前往北京,在赵家珍古琴艺术中心学习虞山吴派古琴音乐。后来,她考取了上海音乐学院古琴音乐表演专业,跟随戴晓莲、陆笑姿老师精进琴艺。如今的她,同时拜在古琴泰斗、中国音乐学院博导吴文光教授门下学习。其间,她还在工作过程中向刘善教、徐君跃老师等当代琴家求教。
回首这十多年的光阴,赵莹已经习惯了背着琴囊求学的日子。广陵派、梅庵派、浙派、虞山派、岭南派……每一次求学,都能获得一些滋养,而这些滋养累积起来,就会慢慢影响到她的演奏之中,这是一种海纳百川的效应,这是一种积少成多的变化。
赵莹觉得,每一个流派的琴曲,都根植于当地的文化。比如《龙翔操》,这是广陵琴派一代宗师张子谦的著名曲目,他是扬州仪征人,琴曲中的有些声腔片段就有很浓重的扬州风韵。江苏一带的琴人,演奏《龙翔操》往往更容易得其精髓。同样的道理,《关山月》源自山东,琴曲就自带一种豪迈跌宕的节奏,想要弹奏好这首《关山月》,就应该多听听山东快板。
吴文光先生曾教导赵莹,自己是虞山吴派传人,但也会充分学习广陵派拍速的变化,学习梅庵派的吟猱,他小时候就和徐立孙先生学过“落指吟”。而且,既然学,就要钻研进去,真正学到琴派的精髓,为我所用。
赵莹始终认为,自己属于广陵琴派。不仅是因为她是广陵派古琴艺术的非遗传承人,更是因为自己的启蒙,就是从广陵琴派开始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抹去衣胞之地的痕迹。作为一个扬州人,这是音乐和琴学文化的根基。
弹了这些年的琴,赵莹觉得弹琴于己,如同“入定”,一旦触碰到琴弦,时间就会飞速流走。45段的《广陵散》全本,弹完似乎也就是瞬间,这就是古琴音乐的魅力所在。
如今,赵莹是扬州大学音乐学院琴筝学院古琴专业教师,古琴声学研究负责人,还是浙江音乐学院古琴师资培训的古琴制作课程老师。她的教学内容,就是斫琴。
在她看来,斫琴是一门科学,而不是玄学。
“很多斫琴师,斫琴时往往凭借感觉,腔体该挖多少,音色该怎么调,完全根据自己的经验。这样就让斫琴有一种玄学的感觉。其实,斫琴就是一门科学。每张古琴能够最终发出什么声音,完全可有科学依据。”赵莹说道。
在教学中,赵莹非常注重基础教学,将斫琴的基本原理讲述给学生们听。比如什么木材,最后能发出什么音色,面板底板根据密度、在树干的位置,如何根据音色需要进行合理搭配,这是有理可循的。古琴的发声,其实就是物理学的频谱,掌握好频谱知识和古琴制作之间的关系,对于斫琴有着极大的帮助。
赵莹特别感恩已故的扬州古筝教育家张弓先生。张弓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广陵琴社复社时,就一直担任副社长直至20世纪初,一生为扬州广陵派古琴的复兴作出过重要贡献。他去世之前,给扬州大学音乐学院琴筝学院的古琴制作研发基地“守仁制琴社”捐献了一大批珍贵的斫琴资料,其中包括张正吟先生、刘景韶先生等已故琴家珍藏的古琴制作纸样、上世纪80年代受扬州市政府公派前往上海向张子谦求学的陈澄老师手抄琴谱,都弥足珍贵。作为守仁制琴社声学总监的赵莹,多年研究这批宝贵的资料,为如今的古琴斫制演奏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十多年来,经过赵莹双手进行音控的古琴,已有3000多张。她坚信,只有掌握古琴的大量音色样本,对整个斫制过程了如指掌,才能更好地将理论知识和自身体验传输给学生们。
于是,她走南闯北,到处寻找古琴的声音。只有听过传世名琴的乐声,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在杭州的徐君跃先生家中,她录下了北宋苏东坡监制的古琴琴声。在扬州的马维衡先生家中,她录下了明琴“松阴玉罄”和“灵籁”的空灵之声。“老琴的音色太不同了,弹琴时那种振动,能够带动全身,完全是渗透到心灵深处的那种震撼”。
古老的古琴难得,现在的老材料也是如此。老料总有一天会用完的,赵莹所在的扬州大学音乐学院琴筝学院和东北林业大学合作立项,研究木材的热加工工艺,能够在短期内让木材新料,发出古老悠远的音色。这项技术如果能够研发成功,势必会给古琴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革。
为了找寻生漆的秘密,她和同事去年夏天前往四川平武县的野生漆山,和当地的割漆“非遗”传承人步行7个多小时,进入密林深处,收割野生大漆。这是一项挑战体能的工作,上山的路途中,脚上更是被山上的蚂蟥咬得鲜血淋漓。“我们是要吃这个苦的,这样我就能告诉学生,生漆是怎么收割的,原始的状态是什么样,每一滴生漆是多么珍贵。”
近年来,她所在的研究所还和中国古琴钢弦的开创者、上海音乐学院戴闯老师创办的“戴氏琴弦”合作,研制出一种儿童琴弦,儿童琴弦更细更柔,手感很软,且声音的敏感度更高,更适合孩子练习古琴。
“一方面是作为老师的责任感,希望能够把更多的知识传授给学生,而且只有亲身经历的,才能说得透彻。”赵莹说道。
赵莹在古琴知识方面的研究,也经常受邀担任一些古琴拍卖会的讲解嘉宾。一张古琴有什么优点,评测的标准是什么,通过她细致入微的研究和讲解,让外行也渐渐了解了中国古琴。
在今年即将举行的荷兰世园会,虽然因为疫情赵莹不能前往,但她亲手斫制的一张古琴,即将亮相“中国竹园”,传播中国声音,宣扬中华文化。
琴人就要多出去走走
记者:您从媒体转行到音乐行业,这十几年一直都在从事古琴,您自己的感受如何?
赵莹:最大的感受是自己的心态吧,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会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回去弹琴吧,自有一份干净纯洁的世界。
记者:古琴教学主要有学院派和民间派,您怎么看这两者的区别?
赵莹:流派的形成是有历史原因的,因为过去交通不便,形成了区域性的音乐特点。现在信息如此发达,其实不必去分“学院派”和“民间派”,每一个艺术存在的形式都有其特有的价值,广泛学习有利于琴艺的精进。
记者:您怎么看现在的扬州古琴发展?
赵莹:现在扬州学古琴的人很多,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现象啊,这证明大家对于传统文化的重视。其实我也希望扬州的琴人们在把广陵琴派曲目弹好的基础上,多出去走走,和别派的老师们相互取长补短,就能共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