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林唢呐第五代传人周海艳：半年“吹来”60万粉丝

周海艳今年55岁，是安徽省灵璧县尹集镇“菠林唢呐”的第五代传人。从小，她就是远近闻名的“唢呐小燕子”，6岁开始学唢呐，9岁出门带班。

“吹唢呐以外，就种种地，打打药，薅薅草。要不‘上活儿’在家，孙子就跟我。”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周海艳说的“上活儿”，就是上门给老乡家里吹红白喜事。从独立带班开始，有几十年的时间，她一直忙着“上活儿”，虽然辛苦，但是乐在其中。在还不富裕的童年、少年时期，“上活儿”能保持天天登台“吹喇叭”，而且“有八大碗”“有肉吃”。

“那会儿，一个月基本20天都在外边，甚至一个月恨不得就不回家，都在外边，一头活儿连着一头活儿。”

以“周家班”为代表的“菠林唢呐”是淮北平原上吹打乐的代表，百多年来，已历经七代传人。当地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找不到周家班，男不娶、女不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的红白喜事，就是周海艳最大的舞台，她就是乡亲们瞩目的“明星”。

“以前，我的天呐！哪庄有个唢呐、有个戏了，那简直搁这儿都围得风不透、雨不透的。那大板凳摞大板凳，站大板凳的。”说起曾经的舞台，五弟周海涛至今还忘不掉那时围观的人潮汹涌。他有些兴奋、意犹未尽，又有些遗憾。“以前我们小的时候，放两张八仙桌，摆在那里吹唢呐。你出去方便一下，回来你就要跟人家说，我是吹唢呐的，才能进得来，不然你进不去。那时候，观众就是这么挤的。”

如今，“周家班”各班主的舞台从八仙桌变成了舞台车，人气却不比当年。我们采访的当天，邻村的一个孩子考上了大学，家长连办两天酒席，邀请周海艳和弟弟去“上活儿”。台上，周海艳在卖力地表演；台下，却是空无一人。

周海涛也是周家班的传人。他和姐姐一起经历过那个最辉煌的年代，也眼看着这一行在中国的农村地区日渐没落。

“只有十月初一、五月初一、八月十五、春节……那会儿事多一点，因为他们打工都回来办事。”

进城里读书和工作的年轻一代越来越多，留下的人们也有了更多的娱乐选择。周海涛和妻子张雪儿结婚后，也辗转温州、东北多地，干起了婚庆。直到留守的孩子到了入学的年纪，他们才不得不返回家乡做点灵璧石的生意，兼职婚庆。对于唢呐，周海涛有无奈，也有割舍不下的感情。

“那几年，我就觉得吹唢呐养活不了一家人。你想一下，就目前的这种情况，一天就是一家事情，好的（情况）一个人可以赚到三四百，不好的话只赚两三百块钱。”

在周海涛心里，姐姐就是民间的唢呐大师。为了让更多人听到姐姐的唢呐声，今年四月，他在家里搭了一个直播间，每天陪着姐姐给网友们表演。姐姐吹唢呐，他就帮忙伴奏、看公屏，和粉丝互动聊天。

“她不大爱说话，平时在直播间也不怎么说话。我旁边坐着，特别是她吹的时候，朋友们说的啥，她也不知道，那我就在旁边给她看一下，然后吹完以后跟她交流一下，谁夸你了，谁下一首想听什么。”

周海艳的唢呐演奏在继承周家班风格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在各种场合下表演时积累的经验，慢慢有了自己的风格。连续半年，周海艳的直播几乎每天不断。她和弟弟每天晚上直播三个小时。直播时，她的话很少，每场直播她会连续吹上超过20首曲子。从《百鸟朝凤》《葬花吟》《凡字调》，到《这一拜》《九儿》《刘老根大舞台开场曲》，粉丝想听啥，只要会的，她都一一满足。“王者”段位的唢呐技艺加上亲切接地气的直播，让她收获了60多万粉丝的喜爱。”铁粉“们都知道，周海艳的直播间主打一个真实，不光真吹，甚至连美颜效果都不开。

其实，在网络直播间“翻红”之前，周海艳已经登上过央视《星光大道》《我要上春晚》这样的大舞台。今年夏天，通过互联网喜提“热搜”，她又重新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感觉。在我们采访周海艳姐弟的第一天晚上，他们直播了三个小时，超过70万人进入直播间观看周海艳吹唢呐。靠粉丝打赏，他们当晚收入八百元左右。和日渐稀少的“上活儿”相比，直播间的收入更加可观。

现在，周海艳直播的时候，一家人都是她的“助播”。原本不懂音乐的丈夫，会在一旁帮她敲钹打节奏；弟妹张雪儿从当地传统戏剧“泗州戏”的传承人转型做了平台的唱歌主播，每当姐姐吹累了，她就会登场唱上一两段，活跃一下直播间里的气氛。

“像以前观众都没有什么互动。现在在直播间里面，每个人都可以发言，每个人都可以说话，他们自己的想法都可以发表在直播间里。”

直播带来的人气和收入，让周海艳在脑袋吹得发懵、腰坐得生疼之后，有笑着继续的动力。她的坚持，也让更多原本打算放弃的民间艺人看到了希望。更重要的是，网络直播不仅让周海艳姐弟拥有了更多的观众，同时还给了他们用音乐疗愈人心的时间和空间。

“直播间有好多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亲人有一些都不在身边的，他们有时候会特别地思念。在姐姐的直播间，比如说《挡不住的思念》这首曲子，有的时候吹《母亲》《父亲》之类悲伤的曲子，他们都会有共情。”

我们采访时，恰逢中元节。这场直播，周海艳的粉丝点了很多和思念亲人有关的曲子。这场直播，周海艳也吹哭了屏幕另一头的众多粉丝。

唢呐诞生于民间，有许多人关于乡土和亲情的回忆。尽管现实生活中的舞台少了，但“周海艳们”在网络直播间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更加广阔的舞台，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时代，续写他们的艺术人生。

黄昏的尹集镇，周海艳和老公尹德超在自家四亩见方的地里干着农活。这季黄豆丰收后，他们又要忙着播种小麦了。趁着黄昏的暖阳和微风，周海艳在即将丰收的土地上吹起了她最爱的唢呐曲子《百鸟朝凤》。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我们仿佛又看见了40多年前，摘一根芦苇，站在田埂上练功的“小燕子”。